作者：邹相

自从定居到城市，因为工作繁忙、日日奔波劳碌，平时几乎没时间回老家看望父母，即便是每年抽空回去一次，也都是匆匆忙忙。今年春节，工作任务相对轻松一些，我们一家四口回老家过年，父母都很高兴，早早就开始准备，置办了很多年货，等我们回家团聚。

我们回到家的那天晚上，母亲很神秘地对我说：“儿子，今天妈给你做一道好吃的菜，你小时候吃过，估计有很多年都没吃过了。”看着母亲一脸神秘的样子，我也心生好奇，心里想着还有什么美味儿是我这些年没吃过的呢？

就这么想着，就到了晚饭时间。母亲先是端上了一盆萝卜炖排骨，又端上了一盆小鸡炖蘑菇，接着又端上了一盘蒜苗炒鸡蛋。我一看，咧着嘴对母亲说：“妈，这些菜我都吃过无数遍了，谈不上是好吃的菜吧！”听我这么一说，母亲赶忙答道：“现在生活好了，大鱼大肉都吃得多了，但还得有咱老家的美味儿调和一下才行。我给你说那好吃的菜，可不是这些。你等着，我这就去给你们端出来。”

母亲边说着，边端上了一盘菜。我猛地一看，这盘菜黑乎乎的，既像是木耳，又有点像芝麻叶。“这盘菜确实看着熟悉，又想不起来名字，这到底是什么菜呢？”我忍不住问母亲。母亲笑着说：“你这孩子，小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，怎么能把这道菜给忘了呢，这就是咱后山上的地皮菜啊！”母亲这么一说，我连忙回应着说：“对！对！对！确实是地皮菜！”还别说，这么多年里，我还真的没有吃过地皮菜。

地皮菜也叫地木耳、地软、地踏菜、雨菌子等，也有人叫它“地衣”。我觉得“地衣”这个名字很形象，因为每到雨后，地皮菜便在草木丛林相间的空地上贴地生，犹如肥沃厚重的大地上长出来一个个可爱的小耳朵儿，可不就像披在大地身上的衣裳一样嘛。

记得小时候，闲下来的午后，我和伙伴们总是被大人们指使着去村外的山坡荒地里捡拾地皮菜。由于小孩儿贪玩的天性，我们总是先在空旷之地疯狂地追逐打闹够了，才匆匆地找寻、捡拾地皮菜。一个下午就捡回那么一点点，回家总要埃顿大人的数落。最后还得由母亲带着我和妹妹，到老家的后山上找地皮菜。望着宁静的山村，开始还是云雾缭绕，不一会儿阳光穿透云雾洒落在身上，暖暖的，天空也变得蓝蓝的。草丛中，绿油油的地皮菜与大地紧紧拥抱在一起。水灵灵的、滑溜溜的，着实让人喜爱。母亲弯下身子，一手拨开草丛，一手挖着地皮菜，她就这样蹲着在草丛中轻轻地挪动着步子。我提着竹篮站在母亲身后，接过母亲手中刚刚捡拾的地皮菜轻轻托着，抚摸它滑滑的菜叶、圆滚滚的边儿，脑海里便会出现它已变成餐桌美味儿的样子，瞬间让人垂涎欲滴。每次去，我们都是满载而归。母亲经常跟我们说：“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这些地皮菜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美食，一定不能辜负，更不能浪费。”于是，地皮菜便成了我的记忆里最美的菜肴之一。

地皮菜包子一直是我们那时候的最爱。墨绿色的地皮菜里拌上焦黄的猪油渣，再加上少许豆腐丁、粉条，用葱花姜末胡麻热油那么一炝，放上盐和花椒粉拌匀成馅。每次吃地皮菜包子，都给人一种急切的期待，我们兄妹会守候在锅台边，等那热气腾腾的包子刚一出笼，就迫不及待抓一个，更顾不上热气烫手烫嘴，赶快咬一口。那扑鼻的香气，那鲜美滑嫩的味道，真可谓食后余香绕唇，三日不绝。

母亲用地皮菜做汤也是一绝。墨绿色的地皮菜在汤碗中摇曳生姿，像翩翩舞女的裙。其汤汁滑溜，让人口舌生津。它特有的泥土芳香，宛如余音绕梁，久久不去。

地皮菜能够源源不断地长出来，充满了神奇色彩。它的生存范围很广，对气温的适应幅度非常大，耐寒性也强，对土壤要求不高。据说从寒冷的南极洲到炎热的沙漠，它都能生存、繁衍。甚至许多连草都难以生长的地方，也有它的踪迹。而且即使地皮菜休眠多年，一遇水又马上恢复生机。地皮菜喜钙，是多钙性土壤的指示植物。《本草纲目》中便称地皮菜为地踏菇，书中提到：“地踏菇属地耳、石耳这类，形状如木耳，气味甘、寒、无毒，明目益气。”现代医学研究证明，地皮菜味甘性寒，清凉热血，有辅助降压之功效。可见，地皮菜有史以来便是人们眼中的理想菜肴，且具有药用价值，也难怪它备受老家乡亲们的喜爱和青睐。而在清代王磐编纂的《野菜谱》中，还收录了一首和地皮菜有关的歌词，叫“地踏菜”。歌词曰：“地踏菜，生雨中，晴日一照郊原空。庄前阿婆呼阿翁，相携儿女去匆匆。须臾采得青满笼，还家饱食忘岁凶。”这首歌谣便记述了地皮菜生长、充饥救荒的情景。可见自古以来，地皮菜就是饥年度荒的天然野蔬，不知拯救了多少劳苦大众，绝对是大自然给人类恩赐的宝贝。

但想要吃地皮菜，光有“地踏菜”中的诗情画意是远远不够的。因为吃地皮菜，功夫在清洗上。因为其生长环境，地皮菜很脏，除了草屑、羊屎牛粪等杂物，泥沙仿佛就是它的孪生姊妹。我看母亲洗地皮菜，不说千淘万漉，三番五次那肯定是必须的。而且洗的时候母亲还会控制好力度，不然地皮菜会碎掉。母亲边洗边说：“地皮菜泡水时间不能过长，时间一长，地皮菜吸水太多，发涨变渣、没嚼劲，就不好吃了。”每当听到母亲说这句话，便更感慨地皮菜的来之不易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地皮菜不怕冷，冷冻后口感反而更好。而且干地皮菜的吸水性也很强，一斤干货洗净后，大约能变成八斤新鲜地皮菜。吸水后的地皮菜在10℃左右的气温下，很快会恢复弹性，仿佛重新开始生长，颜色也变得墨绿鲜亮。今年春节的团圆饭，吃着母亲做的地皮菜炒鸡蛋，心里暖暖的。因为这味道，一点儿都没变。尽管岁月熬白了母亲的黑发，但她老人家炒出来的菜，依然是那么可口。

过完年回城时，母亲又往我的车后备厢里放了一袋晒干的地皮菜，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：“儿啊，可别又忘了，吃这个地皮菜对身体有好处的，清肝明目降血脂，你可别忘了。”我立即回应说：“放心吧，妈，这个菜有您老人家的关心和爱护啊，我不能辜负。”

我就是吃着故乡的地皮菜长大的，地皮菜里不光有年味儿，还有情味儿，它将永远长在我的心里。当我在家乡的山坡上行走，都会想到幼时捡地皮菜的山野情趣，也会有新的感受，那儿时采到的一篮子地皮菜中，仿佛有一个个神奇醉人的故事。今年的春节，对我而言真是意义非凡。以后每年的春节，无论身在何方，我都要赶回来，一边欣赏家乡的山山水水，一边品尝母亲做的地皮菜，和家人在一起，这才是团圆年、幸福年、吉祥年、欢喜年！

（原载于《老人春秋》2024年2月上）

作者简介

邹相，祖籍河南光山，作家、书法家、诗人，少林文化学者。先后出版《禅心乡韵》《拈花微笑》《菩提花开》《且听风吟》《素心若荷》《守园往事》等多部著作。先后五次获得郑州市“五个一工程暨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”。书法作品入选海内外多个书法展。自2008年以来，一直担任少林寺官网负责人，《禅露》杂志主编。